在岷江上游的云霭深处,羌族碉楼顶端的白石堆上,一尊赤面长髯的神灵悄然立于山神与树灵之侧——他既是汉家武圣关帝,亦是羌人心中驱邪镇煞的“色窝”(关圣帝君)。当羊皮鼓声震荡山谷,释比的诵经声穿透神林,...

在岷江上游的云霭深处,羌族碉楼顶端的白石堆上,一尊赤面长髯的神灵悄然立于山神与树灵之侧——他既是汉家武圣关帝,亦是羌人心中驱邪镇煞的“色窝”(关圣帝君)。当羊皮鼓声震荡山谷,释比的诵经声穿透神林,一部关于忠义精神与多神信仰的融合史诗,已在羌寨的千年风霜中刻入白石。

一、神坛共生:白石图腾中的赤面神明
羌族自古以白石为万物之灵载体,屋顶石塔“勒夏”顶端的五块白石,分别象征天神、地神、山神、山神娘娘与树神。而明清以来,第五块白石悄然演变为关帝圣君的象征。这种置换绝非简单嫁接:关帝的“忠义”内核与羌族崇尚的“守信重诺”天然契合,其伏魔神格更与羌人“镇邪驱灾”的诉求共鸣。在汶川羌寨,老人指认神龛时解释:“色窝的刀光能劈开黑云,白石亮得像他的脸”。
更深层的融合源于宇宙观的呼应。羌族释比经文《上坛经》将关帝纳入“三界巡狩”体系,称其“骑赤马巡天,执刀斩恶龙”,恰与羌族雷神“莫尔基”的职能重叠。松潘漳腊出土的清代“关帝白石合祀龛”,龛顶刻汉文“忠义千秋”,底座浮雕羌族羊头图腾,正是两种信仰互嵌的物证。

二、仪式再造:羊皮鼓舞中的武圣魂
每年农历十月初一的羌年祭山会(“苏布士”),关帝以战神身份跻身祭祀核心。释比头戴猴头法帽,手持关帝偃月刀造型的“神杖”,在煨桑烟雾中高唱:
“赤面神将跨马来,白石开路天门开!
忠义魂护羌山净,青龙刀扫邪祟灾!”
这一仪轨暗藏历史隐喻。清代松潘作为川西北军事要塞,驻军将关帝奉为战神,而当地羌族士兵在军营习得祭祀程式后,将其嫁接至传统山神祭。如今茂县黑虎寨祭山时,释比仍保留“刀劈煞鬼”环节——所用木刀长九尺(羌族吉数),刀柄系五色布条(羌族五行符),斩向象征邪祟的草人。

三、神名嬗变:从“色窝”到“关帝玉皇”
关帝在羌语中的称谓演变,揭示信仰本土化进程:
- 初融期:称“汉神将军”(Heshi Jiangjun),强调其外来属性;
- 共生期:呼“色窝”(Sewo),意为“红面守护者”,与白石神并列;
- 神格跃升:民国受鸾堂运动影响,松潘羌区接纳关帝为第十八代玉皇,称“关帝大天尊”,《醒迷太平新经》将其塑造为灭劫救世主。
神职的扩展更具羌式智慧:
- 牧业神:理县蒲溪沟羌人祭关帝时,在神石旁放置羊角,祈牲畜避瘟;
- 雨师:若逢干旱,释比掷白石于关帝像前,唱“请帝磨刀降霖雨”;
- 工匠护法:汶龙溪石匠开工前,必拜关帝石像,因“青龙刀镇石精作乱”。

四、建筑密码:碉楼关庙的时空叠印
羌族用建筑凝固信仰融合:
- 屋顶勒夏:家家户户屋顶白石塔,第五石代关帝,与风向旗共沐天光;
- 寨门关龛:北川小寨子沟古寨门,左嵌山神白石,右设关帝壁龛,门楣刻汉羌双文“神威永镇”;
- 洞窟秘祀:茂县叠溪较场村溶洞内,藏清代关帝提刀跨马岩画,脚下踩踏的鬼怪呈羌族“毒药猫”(邪灵)造型。
最震撼的是松潘古城墙遗址:明代城墙雉堞间,每隔九丈嵌关帝浮雕砖,砖缝填塞羌族五谷祭品。军事防御与精神庇佑在此浑然一体。
结语:白石赤面共铸的中华精神图腾
从雪隆包神山下的白石祭坛,到岷江畔震颤的羊皮鼓面,关帝信仰在羌族文化中的千年嬗变,恰似那屋顶勒夏上并立的五块白石——汉地的忠义精神与羌山的自然崇拜,在时间煅烧下凝成不可分割的文化结晶体。当释比将青稞酒洒向关帝神石,吟诵声穿透云霄:
“白石头亮得像银子,关帝爷心纯得像金子!
羌汉共守的山河啊,忠义是永不断裂的绳子!”
这绳子串联的不仅是神祇,更是中华文明“多元一体”的生命力。白石为凭,赤面为证,关帝在羌山的香火,早已升华为一部无字的民族融合史诗。
编辑 海珍 晓锋